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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凛凛岁暮往事往矣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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众人见荀彧神『色』无异,便放下心来,继续谈笑对饮。

天『色』渐暗,府中处处点燃烛火,荀彧接了几位子弟的敬酒,举杯敬荀悦,“彧即前往探望元衡,大兄还请担待。”

“去罢。”荀悦饮尽杯中酒,“他一人卧病在床,终是冷清。”

街衢中随处立着火炬,火光给漆黑的寒夜添几分暖『色』。腊月三十没有月光,万家灯火足以照亮行人的路。

荀忻门前的亲兵望见荀令君携随从而来,忙躬身行礼,“令君。”

“令君请进。”常跟随荀忻左右的那名亲兵引路在前,呐呐含混道,“主公自令君府上归,便闭门不出,扣门不应。”这话说出来倒显得自家主公孩童心『性』,说得他有些心虚。

眼见荀令君身上冷气更甚,亲兵闭上嘴,埋头带路。

荀忻的府邸占地不大,住的人也少,片刻便走到了他所居的主卧。

今晚随处都灯火通明,恍如白昼。唯独眼前的室内只有昏暗的烛光,被黑暗裹挟,如日之将暮,气息奄奄。

抛去心中不详的联想,亲兵扣门唤道,“主公,令君来访。”

无人应答。

门外的几人面面相觑,最终望向荀彧。

一身素衣的尚书令气质凛若霜雪,指节扣上木门,清脆的响声,“元衡?”

“破门。”

“破门?”亲兵们对视一眼,他们虽然尊敬荀令君,但仅仅听令于门内那一位,没人敢轻举妄动。

“军法明文,‘亡将而诛’。”荀彧神情冷淡,“将军染疾而放任不理,若有不测,尔等当问何罪?”

久居上位,不怒自威,所带来的压迫感有如实质。

“令君恕罪。”亲兵后背冷汗涔涔,跪倒谢罪道,“仆知罪,令君稍待。”

他拔刀出鞘,刀刃小心翼翼地『插』入门缝,慢慢撬开门内的门栓。

冷风一灌,吱呀,屋门应声而开。

眼见荀令君举步入室,那名亲兵此时才敢举袖擦一擦额上的冷汗,他轻手轻脚阖上木门,靠在墙上暗自祈祷主公不追究此事。

室内,聊胜于无的幽微烛光下,荀彧快步走向床边。

床上被褥鼓起一团,他缓下脚步,“元衡?”

仍然没有应答。

室内太暗,陡然走进来眼睛还不能适应,荀彧转而走向烛光处,借用那盏唯一燃烧的灯烛点燃室内所有的缸灯、烛台。

屋内亮起明黄的灯火,一瞬间生出暖意。

随手探向缸灯旁的铜炉,触手冰冷,炉中火炭早已熄灭。

荀彧站起身,走到床沿坐下,向下掖了掖被角,『露』出床上那位不省人事的睡容。

他发髻散『乱』,侧身右卧,近乎蜷缩成一团,身上的外衣竟也未脱,革靴一前一后散落在床尾,像是回来倒头就睡。

试了试荀元衡的额头,入手温热。掌背再贴自己额上对比,明显感受得到差别。

但今晚,哪怕是医馆中的学徒也已休假回家,仓促中哪里还能找得到医师?

出门吩咐一声,亲兵急匆匆奉来了凉水。水滴溅落漆盆,淅淅沥沥的水声中,荀彧拧好软布,敷在床上人的额上。

反复敷了一个时辰,又喂下半碗姜汤,荀忻额上的热度终于退下。

望一眼刻漏,时辰不早,明天正旦还有一年一度的大朝,荀彧脱下外袍,打算挤着堂弟凑合一晚。

然而掀开一角被子,他又发觉荀元衡汗湿鬓角,伸手一探,此人里衣几乎湿透。

这么睡一晚病情得雪上加霜。

荀文若叹息一声,披起外袍起身,叫了亲兵进来帮忙给他们主公更衣。

“令君。”刚刚撬门那位亲兵和同袍抬了一张长榻进来,其上被褥整洁,“令君可在此榻休息。”

荀彧道声谢,“不知足下名姓?”

他此刻的温和儒雅和方才的威重令行判若两人,却又并不矛盾,让人莫名觉得他本该如此。

“张钧。”那名亲兵揖道,“仆等便不打扰。”说罢忙带着同袍退出去。

明烛静静燃烧,铜炉也被添上炭火,不时有极轻微的“噼啪”木炭剥裂声,以及荀忻匀长的呼吸声。

折腾到此时,接近凌晨,头一沾上枕,他很快入睡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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尚书台中,“左丞,可曾见我案上信纸?”荀彧并没有随手『乱』放的习惯,然而遍寻书案,也没看到昨日带过来的书信。

“信纸?”被询问的尚书左丞疑『惑』道,“令君是否记错,左伯纸价贵,台阁中唯有绢帛。”

“纸价一钱三张,怎称价贵?”荀彧意识到不对,尚书台中早用纸代替价贵的绢帛,他皱眉问道,“尚书荀攸何在?”

“荀尚书仍在官渡,令君……”尚书左丞打量着上司,欲言又止,觉得上司今天不太对劲。

关于荀攸的事对得上,纸?许都造纸最初是……荀元衡一力所倡。

荀彧沉静下来,“骑都尉荀忻可曾随军?”

“骑都尉荀忻。”左丞茫然想了半天,“竟有此人?”

“高阳亭侯?”

左丞低头沉思,口中念念有词,像是在默背侯爵,片刻后摇摇头,“未闻此爵,令君是否错漏误记?”

“令君!”左丞忙追上尚书令的脚步,“令君何去?”

“事出情急,改日细说。”荀彧疾步走出台阁,等不及乘车。他向宫中宿卫借了一匹马,快马赶回家,在府门外勒马逡巡。

侍中耿纪走出家门,见到荀文若一惊,“令君为何在此?”

“在此何为?”尚书令不在宫中,到自家门口看什么?

却见荀彧对他视而不见,纵马如疾风般在他耳边掠过。耿纪『揉』『揉』眼,再望荀文若骑马远去的背影,疑心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。

荀彧策马径直出城,直往颍阴方向奔去。

耿纪仍是他的邻居,但荀忻的府邸却不见踪影。

他心中隐隐浮现一个念头。

如果他当年没有寻医救荀忻……是否就会是此种情形?

颍阴和许昌相距不过数十里,沿官道纵马奔驰,一个多时辰后就抵达颍阴。

荀彧没有回高阳里,他独自骑马穿行小径,越走越偏僻,人迹罕至。

枯藤老树,树梢上乌鸦啼声惨淡,令人不寒而栗。

『插』在墓上的引魂幡随风而舞,寒风吹过,白幡被风卷起漫天飞旋。

荀彧翻身下马,一步步走向荀氏世代的墓地。

这里是颍川荀氏最终的归属。

即使有所预料,真正看到荀忻的墓碑时,他还是脚步一滞。

那两个字他很熟悉,见过许多次,出现在他们往来文书的落款上,出现在曹『操』的请功表上,出现在升迁诏书上……

略微低矮的石碑象征夭亡早逝,隶书篆刻,白.粉勾描,落款是“中平五年十二月己亥”,“从子荀攸立”。

恰好是十年前的那个冬天。

坟冢上柏树亭亭而立,荒草丛生,高及人腰。腊月时多有祭祀,周围的坟冢大多被子孙洒扫修缮,而这一座坟冢为人遗忘,无人祭扫。

“忻弟。”他走近墓碑,摩挲风化斑驳的石碑,触感如此真实。

抬头望天,空空茫茫,天地无情而沉寂。天地之间,仿佛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人。

或许得而复失比失去更苦,荀彧沉默地倚靠墓碑,不愿再看。

若此墓为真,他的忻弟没有活到加冠成人的年纪,自然也没有表字。

若此墓为假,为何他除此之外,找不到元衡踪迹?

若此墓为真,中平五年到建安三年,这十年光阴是他臆想?

若此墓为假,除记忆之外,有什么能证明元衡存在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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重物坠地声惊醒荀彧,他醒来时仍心有余悸,转头便望向床上,“元衡?”

室内光线昏暗,在他睡着的时候烛火燃尽,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,勉强能视物。

只见床上被褥平坦,原本沉睡的人不见踪影。

他卧榻边响起了咳嗽声,衣料窸窣。

“兄长何时至此?”说话的声音鼻音浓重,以至于有些陌生。

半夜醒来被卧榻绊倒的某人从地上爬起,他头昏脑胀,走两步一头歪倒在卧榻上,倒在荀彧身侧。

努力嗅了嗅,没有嗅到香气的荀忻瞬间清醒,他正打算不动声『色』与人拉开距离,下一瞬被人拥入怀中。

“元衡。”

熟悉的声音令他放松警惕,终于反应过来是他鼻塞闻不到气味。

“兄长寻何物?”荀彧的手在他背后『摸』索,像是在找什么东西。

荀忻压不住喉咙间的痒意,忍不住偏头咳嗽。

“寻汝。”

荀彧放开他,仰卧凝视黑暗,如释重负。

他半晌止住咳嗽,意识到又给人徒增惊吓,荀忻转而沉默,“愧使兄长因我失望。”

“并非有意隐瞒。昔日之事所记杂『乱』,岂敢轻言忆起。”

这些天荀忻想明白了当日荀彧为何失望。

荀彧此前发现从弟失忆,为此担忧伤怀,还要配合他假作不知。再然后某一天,他又靠着自己的观察力发现从弟恢复记忆。

这一次,便很难再仿若无事。

谁能忍受身边人一而再的隐瞒?

但从荀忻的角度来说,这次他的确无意隐瞒荀彧,他首先隐瞒的是自己。

逐渐恢复的那一段属于小荀忻的记忆,他潜意识里并不能接受,但越想遗忘的事越难以忘掉,于是便反复演变成为梦魇。

他本人也自欺欺人,以为仅仅是噩梦。

“往者不可谏,来者犹可追。”只听荀彧温声道,“往事俱往矣。”

荀忻望着他,半晌愣愣接道,“数风流人物,还看今朝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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