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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3章 风赋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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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【先秦】宋玉

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[1]。宋玉、景差[2]侍。有风飒然而至。王乃披襟而当之,曰:“快哉此风!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?”宋玉对曰:“此独大王之风耳,庶人安得而共之?”

王曰:“夫风者,天地之气,溥畅而至,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。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,岂有说乎?”宋玉对曰:“臣闻于师:枳句来巢[3],空穴来风。其所托者然,则风气殊焉。”

王曰:“夫风始安生哉?”宋玉对曰:“夫风生于地,起于青苹之末[4],侵淫[5]溪谷,盛怒于土囊[6]之口,缘泰山之阿[7],舞于松柏之下。飘忽淜滂[8],激飏熛怒[9],耾耾雷声,回穴错迕[10]。蹶石伐木,梢[11]杀林莽。至其将衰也,被丽披离,冲孔动楗[12]。眴焕粲烂[13],离散转移。故其清凉雄风,则飘举升降,乘凌高城,入于深宫。邸华叶而振气[14],徘徊于桂椒之间,翱翔于激水之上,将击芙蓉之精[15],猎蕙草[16],离秦衡[17],概新夷[18],被荑杨[19]。回穴冲陵[20],萧条众芳。然后倘佯中庭,北上玉堂[21],跻于罗帷,经于洞房[22],乃得为大王之风也。故其风中人,状直憯凄惏栗,清凉增欷[23]。清清泠泠,愈病析酲。发明耳目,宁体便人。此所谓大王之雄风也。”

王曰:“善哉论事!夫庶人之风,岂可闻乎?”宋玉对曰:“夫庶人之风,塕然[24]起于穷巷之间,堀堁[25]扬尘。勃郁烦冤[26],冲孔袭门。动沙堁,吹死灰。骇溷浊,扬腐馀[27]。邪薄入瓮牖,至于室庐[28]。故其风中人,状直憞溷郁邑,殴温致湿[29]。中心惨怛,生病造热[30]。中唇为胗,得目为蔑[31]。啗{齰}嗽获[32],死生不卒[33]。此所谓庶人之雌风也。”

注释:

[1]楚襄王:即楚顷襄王,名横,公元前298—前263年在位。兰台:楚国宫苑名,旧址在今湖北钟祥。[2]景差:楚大夫,亦为辞赋作家,其作品今不传。或以为《大招》为其所作。[3]枳句(gou勾)来巢:枳,树名。句,同“勾”,树的丫杈。此句言枳树有杈,就会有鸟来筑巢。此句与下句“空穴来风”,或是当时的谚语。[4]青苹之末:玫囊都狻[5]侵淫:同“浸淫”,逐渐扩展。[6]土囊:洞穴。[7]阿:山凹。[8]淜滂(ping pāng平乓):风吹击物体的声音。[9]激飏:激起。飏,同“扬”。熛怒:形容风势像火焰般怒号。[10]耾(hong红)耾雷声:风声像响雷一样。回穴:旋转。错迕:交错。[11]梢:通“箾”,打击。[12]被丽披离:四面分散的样子。冲孔动楗:只能冲击小洞和动摇门栓,形容风的力量已甚微弱。[13]眴(xuàn炫)焕粲烂:形容景物鲜明,是风埃逐渐平息以后的光景。[14]邸:通“抵”。华:同“花”。振气:散发香气。[15]芙蓉之精:荷花。精,通“菁”,花。[16]猎:掠过。蕙草:香草名。[17]离:历,经过。秦衡:产于秦地之香木杜衡。[18]概:古代量米麦时刮平斗斛的器具,这里是说风在树木的顶上吹过。新夷:即辛夷,又名木笔。[19]被:披开。荑(ti题)杨:初生的杨枝。[20]冲陵:冲击侵袭。陵,同“凌”。[21]玉堂:宫殿之美称。[22]洞房:深邃的内室。[23]憯凄惏栗:惨痛寒冷的样子。欷:抽咽声。宋玉《九辩》:“憯凄增欷,薄寒之中人。”[24]塕(wěng)然:风起的样子。[25]堀堁(ku kè哭课):冲起尘土。[26]勃郁烦冤:风回旋的样子。[27]溷浊:污秽肮脏之气。腐馀:物质腐烂的气味。[28]邪薄:偏斜地迫近。瓮牖:以破瓮做窗户,表示贫穷人家。室庐:住房。[29]憞(dun钝)溷:烦浊的样子。郁邑:忧闷。殴温致湿:言此风驱来了温湿气,使人生病。殴,同“驱”。[30]中(zhong众)心:进入人的内心。惨怛(dá达):悲惨,忧愁。造热:使人发烧。[31]胗(zhěn枕):唇疮。蔑:通“?”,眼眶中排泄物堆积凝结,为眼病的一种。[32]啗(dàn淡):同“啖”,吃。{齰}(zé责):咬啮。嗽:吮吸。获:通“嚄”,大叫。以上四种动作,形容人受风得病后口动的样子。[33]死生不卒:言人得了风疾,处于不死不活状态。卒,终了。

赏析:

《风赋》是一篇以风为描写和议论对象的小赋。全篇用问答体,着意铺叙风的发生过程和各种态势,并对“大王之雄风”与“庶人之雌风”作了细致而鲜明的对比,反映了宫廷生活的豪奢与贫民生活的愁惨,表现了作者对前者的不满和对后者的同情。全文可按四问四答的结构分为四个部分。

首二句“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。宋玉、景差侍”是必要的交代,点明观风地点和人物身份。“有风飒然而至。王乃披襟而当之”,一句写风入题,一句写人引出下文。“快哉此风!寡人所与庶人共者邪?”风是自然现象,普天同享,应属常识;楚襄王还天真,有此一问,不料作者回答得一本正经:“此独大王之风耳,庶人安得而共之?”用笔非常巧妙。楚襄王听了,越发天真起来,于是又有二问二答。

“王曰:‘夫风者,天地之气,溥畅而至,不择贵贱高下而加焉。今子独以为寡人之风,岂有说乎?’”楚襄王对宋玉的回答摸不着头脑,进而刨根问底:“可有说乎?”宋玉假戏真做,回答得更加有根有梢:“臣闻于师:枳句来巢,空穴来风。其所托者然,则风气殊焉。”他抬出老师,引用成语,说得振振有词。后两句极为关键,引起后面两大段文字。

“王曰:‘夫风始安生哉?’”应该知道,《风赋》主旨是写风,作者精心设计对话的意图,主要还是为了自然引出对风的正面描写。所以楚襄王这第三问犹如一座桥梁,沟通了作者挥洒才气,健笔写风的道路。于是在作者的笔下,但见风声阵阵,扑面而来:“夫风生于地,起于青弥末”,先写风的发生;“侵淫溪谷,盛怒于土囊之口”,次写风势的发展;“缘泰山之阿,舞于松柏之下”,再写风行的路线。渐渐地,风势越来越大。“飘忽淜滂”以下六句,是写风的高潮,作者分别从风的气势,风的声威,风的力量等处落墨,写得壮美之极。“至其将衰也”五句,是写风由大到小的减弱过程,作者分别从风力的分散转移,风后的光景色彩着笔,写得优美之至。以上这部分,把风的发生发展过程写得气势磅礴而又细致有序,给人以如见其状,如历其境之感,同时也为下文着意写雄、雌二风蓄足了势。

作者写雄风,仍然着力于动态,但变化了描写角度,重点写它的“飘举升降”的飞行历程:先是“乘凌高城,入于深宫”,接着“徘徊”“翱翔”于花间水上,掠过香花香草,花草承受的只是“萧条众芳”的灾难。作者在描写美景时忽然夹上一句“萧条众芳”,乍看似不和谐,实则加强了对“雄风”的讽意,细细体味自能领会。雄风穿过宫苑,进入殿宇,升越帷帐,经过内室,然后成为“大王之风”。通过层层渲染,这风到达深宫内院,确乎非“大王”不能享受,“庶人安得而共之”了。这风吹入人体,寒冷刺骨,振奋你的精神,能为人治病解酒,使人耳聪目明,身康体宁。“大王之雄风”,何其善哉!何其快哉!

接着,作者又很自然地利用楚襄王的问话过渡,引出了“庶人之雌风”,这是全文的最后部分。作者在写“雌风”时,处处将其与“雄风”作反比对照:它只是在“穷巷之间”,“堀堁扬尘”,只是在“瓮牖”“室庐”,“冲孔袭门”;它只是刮起“沙堁”和“死灰”,只是扬起“溷浊”和“腐馀”;它只能使人“中心惨怛,生病造热”,只能使人受风得病,“死生不卒”。“庶人之雌风”何其恶哉!何其悲哉!

文章至此戛然而止,没有写下楚襄王的反应。在如此惊心动魄的鲜明对比面前,想来他不会不有所感悟,而说一声“悲哉”一类的话吧。

宋玉的这篇《风赋》在赋体散文的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。比宋玉稍早或同时,赵国的荀子写了《箴》《云》《蚕》等咏物小赋,但其篇幅极短,句式单一,且多为抽象的概括,很少具体的描写,作用也只是猜谜娱乐;而宋玉的《风赋》不仅篇幅有所加长,句式极富变化,而且写得也相当精细。如它对风的发生发展过程的动态描写,其细致具体和生动形象是前所未有的。再如对雄、雌二风的刻画,为形成一种气势,达到某种效果,连用大略相同的句式,反复渲染,更开了“铺采摛文”(《文心雕龙·诠赋》)的先河。还有对“故其风中人”的描绘,采用了明显的夸张手法,给人以十分强烈的印象。无庸置疑,这种精细笔墨,对赋的铺张扬厉的传统的形成,有着开创意义。

《风赋》不仅在状物小赋的表现技巧方面有所开拓,在其思想内容方面也有所创造,至少,在三个方面扩展了状物小赋的思想含量:一是在状物的同时,也注意到对社会生活的反映。二是通过鲜明的对比描写,表现自己的思想感情。赋中,作者对所谓大喜大福的“大王之雄风”的讽刺和对大灾大难的“庶人之雌风”的同情是明显的。三是给予赋以讽的使命。赋的开始部分的对话里蕴含着讽刺意义。如“此独大王之风耳,庶人安得而共之”,如“其所托者然,则风气殊焉”,都含有深意,又使讽刺对象不觉,婉讽手法十分高明。

此外,《风赋》对主客问答结构的运用,对完善赋的体制也有积极的影响。客的问话是提出问题,并用以过渡到下文;主的答话是解决问题,用以表述主要内容。这种形式对以描写各种事物为主旨的赋体散文,无疑十分方便,因而被后人广为应用,逐步形成了赋体文章所特有的结构体制。在这方面,《风赋》有着开风气的贡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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