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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深夜麦场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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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月初六,天刚麻麻亮,李旭川母亲就已经备好了乞讨的家当:一人一个搪瓷碗,乞讨的时候用来喝水、喝粥、吃饭;一个褡裢,搭在肩上,一头装面粉,一头装馍馍、馒头;一个布袋,当褡裢装满的时候可以用来倒腾;一根打狗棍,老年人也用来当拐杖;一匹马,当脚力,驮东西。除此之外还带了一些御寒的衣物和一袋喂马的干草。

每个人都穿上干净而较得体的衣服,这是他们最后的尊严,他们需要同情,但也不想被人看成下三滥。

当他们走到月亮掌的时候,很多人都已经在那里聚集了,不同线路上的人各自成团,商议着谁家由远及近,谁家由近及远。一般是年轻人先到远处的村子,年长的去近处的村子,这样可以避免大家都挤到一个村子里去,谁也讨不到,谁也吃不饱。略略商量后,他们从月亮掌上四散而开,像冲出羊圈的羔羊,也像揭开麦垛后奔逃而出的鼠群。

李旭川和李旭平去的是盐官镇接近礼县县城的一个村子,离蔺家台子六十余里。和他们同行的还有李旭川堂叔李从良的媳妇蔺小兰,按辈分李旭川叫婶婶,蔺小兰虽然辈分高,年龄却和李旭平相仿。去年李从良从马背上跌落,正好跌在一头牛的角上,牛角从后背穿到前胸,牛受了惊吓,顶着人跑了半个草原,等牛累瘫在地的时候,人也像水里捞出来的衣服一样挂在牛角上。李从良死了蔺小兰成了寡妇,家里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,大的女儿五岁多,小的儿子才两岁多,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,是李从良母亲。

自从李从良死后,婆婆接受不了打击病倒在床,一个女人家种庄稼总是少点窍道,本就不高的收成,又减了几分,过年烧新灵纸招待亲戚又比往年多了一份开支,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,一日三餐靠吃荞面水骨嘟推日子,这荞面水骨嘟就是在酸菜里放一点荞面,煮熟了吃,难吃还没营养,可眼下就连这荞面水骨嘟也快要吃不上了。三个孩子饿得面黄肌瘦,整天嚷着要吃的。婆婆也不理解她,整天喊着说儿媳妇狠心不给她吃的,要饿死她,天天喊,不知道底细的村里人就暗地里说她不孝道,幸亏娘家就是本村人,村里人还没过分的言论。

这次她家就出来了她一个人,婆婆有病在床,女儿要照顾家里,另外两个孩子又太小。她和李旭平兄弟俩走在一路,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两家都是有新灵、有孝在身的人,外出乞讨的时候要避人,这在蔺家台子是约定俗成的事;另一个原因是她一个人要乞讨养活一家子人,盐官这条路相对比较富裕。

他们骑马沿着固城河一路向南,翻过大堡子山,来到盐官最南面的村子,一个叫黄家沟的地方,再往南走就是礼县县城了。他们把马拴在村子外的河滩里,在地上放些干草让马吃。然后,拿上碗,肩上搭上褡裢,从村口分开,一人选一条村道,开始沿着村道挨家挨户去乞讨。他们来到人家门首,也不进门,只把身子探进门里,口里喊道:“好心人,可怜可怜给点吃的吧!”声音不能太大,也不能太小,要刚好让人听到,又不至于打扰别人。正月初六,宽裕的人家都还在过年,家里或许还有亲戚朋友,有的碍于面子,有的出于同情,多少会给点,有的人家给一个馒头,有的人家会用手抓一把面放在碗里,偶尔也会有人家给他们舀一碗饭吃。大多数人家知道他们讨要了还要回家养活家里人,因此,给饭的人家并不多。不管人家给什么,他们都双手接过,

微微低着头说:“谢谢,谢谢,好心人,来年发财,家道兴旺。”然后,退出门首,转身后再把碗里的面粉、馍馍、馒头、还有水果等放在褡裢里,再去下一家。

当然,也会遇到一些不理解的人家,看着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来讨要饭,有的直接会关门表示拒绝,有的会训说:“年纪轻轻地,有胳膊有腿的,不学好,活该被饿。”有的就会十分不客气,一边挥着手,一边说:“去,去,去,大过年的......”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们,他们都微微低着头,一言不发,慢慢退出门首走开,再去下一家。因此,老人、小孩和身体有缺欠的人,容易让别人同情,也就挨的骂少,乞讨到的吃得就多一些。

等他们三人挨家挨户把一个村子走完,来到河边的时候才发现,除了李旭平的褡裢比较鼓以外,李旭川和蔺小兰两个要到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,自己吃过,能拿回家的怕是少之又少。他们在河滩里找到马,准备吃点东西,从早晨出门到现在,他们一口饭也没吃,一口水也没喝,又饿又喝又累。李旭川坐在地上,从褡裢里拿出了一个馒头,低头吃了起来,李旭平拿出来了一个苹果,掰开给旭川和小兰一人一瓣,算是解解渴。蔺小兰拿着苹果没有吃,她盯着河里的冰面不住地打着颤,她看了一眼李旭平,又看了一眼李旭川,欲言又止。李旭川看了一眼他哥,又看了一眼蔺小兰,轻轻地说:“婶子,你是想说,今年有点怪,对吧?”

蔺小兰听了,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窖,那冰的寒气从她的脚部一寸一寸向她的心脏移动,她脸色苍白,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。看来她的感觉是对的,不是她讨要不到,而是这个村子里的人并不像往年一样宽裕,这可是往常他们走过的数一数二的好村,人情好,生活宽裕,像今天这样少的收获还真是第一次。如果是这样,那么意味着,他们要挨饿了。而且,关乎生死。

李旭川见蔺小兰没有说话,脸色苍白,心里也不由得一惊,他们在彼此的身上验证了他们最不愿面对的事。

日头已经偏西,该回家了。这个村子是他们的马所能一天内往返的最远的村子,再往南那怕再走五里,他们都过不了固城河,回不了家。冬天的固城河暗流汹涌,冰面宽而脆,晚上十点一过,人困马乏,一不小心就会发生意外,这是祖祖辈辈百年走出来的经验,经验往往有血的代价。

这天晚上的蔺家台子像被人用双手捂在了大地上,晚风吹不动一片树叶,冬天的寒气凝固了所有的声音,没有一点灯火的光能照向夜空,一切都在沉默中沉默着,他们再等着什么,又能等到什么呢?很久,很久,李旭川母亲在炕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,这一口气却如一声劈雷,炸在了蔺家台子的上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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